战火(短篇写作)
眼前是一面稍显老旧的房门,我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军装,并摘下帽子。深吸一口气后,我轻轻叩了几下门。等待近一分钟后,门轻轻打开了,带着十分难听的哑哑声。我的眉间因此闪过一丝不快,当房门完全打开后,一位美丽的年轻女性正视着我。
“早上好,先生,请问您找谁?”
“请问塞莱娜·米科瓦伊奇克女士在家吗?”
“我就是,先生您是?”
“西蒙·科莱茨基,是你哥哥的战友……”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抬头说:“请进。”
跟随她进到屋子里面后,我环顾四周:阳台上有几盆花,桌子和其他家具陈旧却干净,墙面布置地很细心,有几幅画挂在墙上。
我注意到了其中一幅画,是一幅男子的肖像画,我对画上的人十分熟悉,他正是我的战友,塞莱娜的哥哥。此时我有些出神了,脑中回忆起了她哥哥中弹倒在我身旁的情景。
这回忆很快被一个悦耳的女声打断:“科莱茨基先生,您先坐下吧,我去给您泡杯咖啡。”
我回神来:“哦……哦,好的,谢谢。”
随着香气慢慢飘入我的鼻腔,塞莱娜端着咖啡放到我的面前,然后坐在了对面。我拿起咖啡抿了一口,放下,刚准备开口时,塞莱娜却先发声了。
“我哥哥,他,怎么样了?”
“塞莱娜,你哥哥他……”
“受伤了吗?”
“不,他为国捐躯了。”
我遗憾地说,“请节哀。”
她低下了头,似要哭泣,修长的睫毛下反射着微小的光,我一时有些无措,但也确信现在自己并不能为她做什么,便看着她。
在细看下,这姑娘长得着实精致,小却不瘦削的面部轮廓,上边点缀着高挺程度正好的鼻尖和小巧温润的嘴唇,一双浅蓝色的瞳孔仿佛藏着深邃的秘密,再加上柔顺的淡黄发丝。相信若照着这些特征去绘画,也许能重现真正的天使的容貌。
良久,塞莱娜才抬起头,她的眼眶和鼻腔已经因为涕泪而变得红肿,我从口袋中抽出手帕递给她,她接过擦了擦眼睛。
“谢谢。”
“举手之劳,相信我,塞莱娜,你的悲伤我感同身受,你哥哥是我最好的战友和挚友。我很了解他,我们都知道他这么好的人一定会去往无忧的天国,他的灵魂将得到最舒适的照顾。”
“听到您的话我感到好受一些了,谢谢,请问我哥哥有什么遗愿吗?”
“他说他最牵挂的人就是你,塞莱娜,他让我替他照顾好你。”
语罢,塞莱娜的喉咙似乎又要梗住,但她努力克制了一下,开始回应我的话。
“我明白了,先生,但我能照顾好自己,如果您有事要忙可以不必顾我。我并非要拒绝您和我哥哥的好意,我只是不想给你添麻烦,您知道的。”
“你真是个坚强,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只是我已经从前线退下来了,正处于修养期,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来找我,我现在就暂住在对面的小屋。”
“我现在回去处理一些事,就不打扰你了,过几天我会再来一趟。再见,赛莱娜。”
“好的,先生,请慢走。”
在接下来这几个月中,我常常在夜晚陷于同一个梦境中,但这梦却说不上是梦,因为梦中的内容是真实的,是已经发生过的,是我最后经历的一场战役,也是塞莱娜哥哥的埋骨之处。这个梦带来的真实的,痛苦的感受,让我数次重回那骇人的炼狱,每次醒来都使我头晕目眩。因此第二天我总会带着食物物资还有一身倦意,去塞莱娜家作客,帮她忙的同时也会向她索要倾听,每次她都会泡一杯香醇的咖啡,微笑着看我喝下去,这杯咖啡和这份微笑仿佛良药,足以缓解我的这种灵魂上的疼痛。
说起来难以置信,正因为这几个月我与她的互相倾诉,我们之间产生了一种无可阻挡的神圣的热情,我迷恋上了塞莱娜,她也把自己所有的爱都给了我。我自此搬入了塞莱娜家,在闲暇时间,我们兴致勃勃地交谈,书籍,文学,新闻……无所不谈。她负责饭菜和家务,我负责务农和其他杂务,就像一对已婚许久的夫妻一样。在晚上,我们相拥而眠,同时也有着正常且热烈的性。我彻底摆脱了那场战役,那梦境已经完全消失于我的脑海之中,我感到所有伤口都几近愈合,自己的灵魂已经得到救赎,并相信这种日子会持续到我老去死亡的那一天。
而刚在上个星期,我国和敌国签署了停战协议,由此,这个边境的村庄迎来了和平,不再带着紧张的神色,支支吾吾地不敢发出声音,它脱离了被迫的寂静,回归了自然的宁静,。我和塞莱娜听说这条消息时,一起激动了许久,我们相拥,接吻,兴高采烈地交谈着各自对未来的设想,甚至决定了在这个冬天之后搬到什么地方,在哪里结婚……
不久,隆冬将至,我决定去附近的城镇采办物资以过冬,让塞莱娜在家里看房子。
当我回到村庄时,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景色,村庄静默着,一如既往地不发出任何的声音,白而重的雪压在村庄的屋顶,地面。但这种白色并不纯净,犹如白色的纸张画上了诸多奇异的图案:杂乱的脚印,金色的弹壳,黑色的泥,红色的花,人的躯体。这些打破纯洁的不纯净之物给我带来了一种巨大恐惧,我没有停下辨认地上各具熟悉的躯体,只是脑子发热地飞奔,奔至那稍显老旧的房门前。
房门似被暴力闯开,在寒风中颤颤巍巍,恍如衰败的七旬老人。房中也若被风暴掠过般,窗户被砸出一个大窟窿,碎裂的玻璃撒得满地都是,原本完好的桌椅被摧残得仅剩残肢,墙上的画被恶意划破,露出创伤后的丑态……
我搜遍了整个屋子,始终没有塞莱娜的踪迹,就好像这里已经荒废了许久一样。突然,外面的广播响起:“注意!注意!停战协议已被敌国单方面撕毁,敌军已经突破我国边境防线,我军正进行着顽强的抵抗,请边境地区的国民按指令迅速撤离!”听罢,我脑内思考着一切塞莱娜可能的处境,在所有可能性中她幸存的结果少之又少,这又使我的心被悲痛,愤怒和自责填满:为什么要留她一人在家!为什么要撕毁协定!为什么又要开始这该死的战争!为什么命运还不肯放过我们两人!这些聚合的痛苦冲垮了我的泪腺,从面颊顺流直下;我举起拳头,妄图将这一切的痛苦通过暴力发泄出去,可看着这些属于我们两人的一切,我亦于心不忍。于是我放弃了挣扎,任凭名为痛苦的野兽撕咬我的心脏……
过了一段时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也获得了暂时的平静。但我已经没有任何力量去做任何事了,因为驱使我行动乃至生存于世间的灵魂已经因塞莱娜的消失而脱离这躯壳。这腐朽的躯壳如今只能发出这样的残音:
“塞莱娜……塞莱娜……你在哪?你能现在就回到我的身边吗?不,哪怕能听到你那动人的声音也行。”
呼唤她的名字无数遍之后,我并没有能如愿听闻任何关于塞莱娜的声音,但却收获了另一种声音,众多火把发出的光从窗口径直射入,照到了地上破碎的花盆,同时伴随着声音,是步行的声音,是骑行的声音。发出这种声音的绝对不是塞莱娜,它甚至是不属于人的声音,而属于来自炼狱的恶魔的魔鬼的声音。我最终坠入了最彻底的绝望,只因命运连我这具残破的躯体也不肯放过,仍要放出魔鬼将其折磨后切开剁碎。我不会逃,也逃不掉,他们已无法伤及我的灵魂,它早已飘至远方,我等待着,等待着被拉回那非人的炼狱,毕竟我本属于那……
绝望之际……房子的地板下传来声响,这声响并非来自深层的炼狱,它很近(离地面),且越来越近,带着熟悉的感觉……